群山之中，這座山并不出眾，它不是最高的，也不是最尖的，植被也不是特別茂密，它的頂部甚至有些平坦、有些荒蕪。但這座山有個名聞遐邇的名字，叫“牛力山”，“牛力”是山下這個少數民族部落的土語，勉強可以翻譯成漢語的“愛情”。

一年一度的撼山會在谷雨這天舉行。

(資料圖片)

撼山會是全族人的節(jié)日，但性別在這次活動中得到特別強調。男性只管爬山，看誰最先爬到牛力山的山巔，坐到石床上。石床在山頂的南側，是比較平滑的一塊白色石板，俗稱白玉之床。男性中的老小，除非正在寺廟齋戒的、實在不能動的，都會去爬山，沒有年齡限制；爬山，可尋任何路線，不設定專門賽道，如果不慎跌落、迷失，后果自負。女性呢，分成兩撥，按年齡劃分，一撥還來月期華水的提前一天上山，在牛力湖邊的寮房暫住一夜，其余女人則留守村寨，拿出最珍貴的食料，使出最大的招數，做最好的飯菜，迎接下山的男女。

大吃大喝、邊吃邊舞的篝火晚會將持續(xù)整晚，因此飯菜、酒釀、飲料、零食，還有柴火，一定要豐足。歌曲和舞蹈則不需要特別準備、不需要彩排，更沒有審查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是自由發(fā)揮的，在這個族群里哪個男人、哪個女人不會唱兩首歌、不會跳兩支舞呢？他們是劉三姐，是阿牛哥。只要高興、只要愿意，他們可以一直唱下去、一直跳下去。

山里的谷雨時節(jié)，還有涼意，太陽跳出牛力山頂，又紅又圓，與較為平坦的山頂形成“旦”字時，男人們已聚集在山腳，他們圍著山根，成半圓形分布，每二十人為一隊，隊長手擎火炬。距離山腳幾十米的山坡上，也有火把，是架在一個支架上的，猶如運動會的火炬設置，山腳下的人群能清楚地看到那火的光芒。幾個頭插雉雞翎毛的人站在一塊突出的石坪上，守護著火炬。

“他們是幾位族長，也可以叫酋長。等他們把火炬熄滅了，大家才可以開始爬山?！蔽业膶в?、記者小王告訴我。

“族長還爬嗎？”

“當然也要爬，不過他們可以從火炬臺開始爬，他們有幾十米的特權。只有領袖和領袖梯隊不能爬，他們不出現在現場，這兩天須在寺廟齋戒。這一條是被嚴格遵守的，領袖和領袖梯隊不參與，他們是神一樣的?！?/p>

“是不是有近道，可以節(jié)省時間？”

“有，但十分危險。每年都有卡在一線天山澗曬成人干的，也有困在巖溶洞里出不來的，也有吊在藤蔓上從半空摔下來腦袋摔成幾瓣的?！?/p>

小王的祖母好像是這個群落里的人，又曾多次采訪報道過撼山會，因此他的話讓我相信。

“看來大家參賽是認真的，不是像我一樣游山玩水?！?/p>

“那當然，撼山會是表現英雄氣概，較量誰有靈性、誰有運氣的大賽，誰拔得頭籌誰就光榮一輩子。”小王掃了一眼架好的攝像機。

“發(fā)獎狀、獎牌還是獎金？”

“那就俗了，也輕飄了，這里……?！?/p>

不俗的是什么，小王欲言又止，似有難言之隱，我這個人不愿逼著別人說他不愿說的，我指定做不成刑訊逼供的活；另一方面，我又信奉無事不可對人言，因此我指定也做不成寧死不屈的好漢。我指了指他的攝像機，主動轉移話題。

你只拍山下，不拍山上嗎？還是山上安排了另外的記者？

山上不用拍，也不能拍，我只需要一個冠軍的名字就完事。牽扯少數民族奇特風俗的事，不報道。這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傳承。

我雖然年過半百，但還是保留了些好奇心的。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我一躍而上，騰空駕霧般來到山頂。我看到從后山的一個緩坡上正陸陸續(xù)續(xù)走來數不清的女人。山嵐飄渺，女人們衣袂飄飛，猶如仙女下凡。她們走在山路上，絕不磕磕絆絆，踉蹌趔趄，像是毫不費力地施展凌波微步水上漂的絕技。我醒悟道她們是從湖邊寮房來的，是來迎接爬上山頂的男人們的。她們是拉拉隊，還是記分員？

山頂寬闊，比泰山的玉皇頂還要寬闊得多，成千上萬的人也足以容納。

時間大概接近中午了，據說如果正午時分還沒能登頂，那么你就等于在今年的撼山會上失去資格，如果這樣返回山下，連參加篝火晚會的資格也喪失了，像一匹重傷的狼，躲起來默默舔舐傷口。這自然不光彩，是一種被人嘲諷的恥辱，這種恥辱至少要背一年，成為族群中一年的笑料，在茶余飯后。因此性子剛烈者眼看失去資格時，寧愿撒手墜崖、飲恨辭世，這樣會被當作時運不濟的人，讓族人撒一把同情之淚，獲得一口棺槨、一塊墓地，子女也會被全族撫養(yǎng)、善待。

正午快到了，白玉之床已經大部閃耀在陽光之下，當它完全裸露在陽光下，那便是正午。

這時，有倆姐妹在竊竊私語，但我聽不懂她們的語言。

“她說真想自己的老公第一個爬上山頂。另一個說，你老公上來也不一定選你?！庇浾咝⊥踹€在山下，但他的翻譯卻傳到我耳邊。我們好像配備了傳聲裝置。

小王的翻譯讓我迷惑。

“既然你想見識這里的風俗。我就告訴你吧，這是為種族繁衍，挑選種子選手，是一場傳遞優(yōu)秀基因的露天大秀，也是在肇造十六年后的部落領袖、他們稱作天地之神的人。在他們來說，很神圣，不許外人觀摩，你最好趕緊隱身，否則性命不保。”小王傳聲于我。

“說白了，就是跑到山頂來造人唄。那年年造，用的著這么多領袖嗎？”

“十六年一輪回，十六人中能有一半男子，八人中，能有一半長到十六歲，四人中能有一半看上去英明偉大，兩人中，能有一人得到上一任的賞識信任，優(yōu)勝劣汰，保證質量。再說，也有空歡喜的年頭，不能保障每年都有結果?！?/p>

這樣一個習俗，我還是頭次聽說、頭次見證了部分進程。

壹點號張永的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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